晓阳说伟正书记可能会对我产生误会,我心里就觉得一阵烦躁,说道:“伟正书记是市委书记,那应该还是有分辨是非能力的。我怎么会去举报丁洪涛?完全没有必要嘛。”
晓阳正蹲在衣柜前整理换季衣物,指尖捏着半叠刚熨烫平整的外套,料子挺括,就是洗多了容易起球。
晓阳闻言直起身,抬手把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,语气平静却带着点通透:“有没有必要,不是咱们说了算。领导看问题,从来不止看‘事实’,还看‘立场’和‘利益关联’。你是东洪县长,丁洪涛调走的是东洪的园区道路资金,你有‘动机’;这就足够让伟正书记多琢磨两句。好在瑞凤市长清醒,当场就跟他说,你不是那种背后搞小动作的人,还提了你在平安县跟着张叔干实事的底子。”
我走到阳台,推开半扇木框窗,初夏的的风裹着县城特有的煤烟味灌进来,吹得楼下晾衣绳上的蓝布床单晃荡不停。视线往前看到迎宾楼的霓虹,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:“丁洪涛这事办得太不地道了!园区道路本来能赶在‘三胞’联谊会前铺完沥青,现在资金被调去光明区修防汛路,施工队都快停工了。到时候港澳台同胞过来考察,看到半截子黄土路,东洪的脸都要丢到省里去!”
晓阳把衬衫放进衣柜上层,踮着脚够了两下没够着,转身从阳台角落拖来一个木凳。晓阳踩着凳面把衣服放好,下来时拍了拍手上的灰,说道“脸丢了能捡回来,工作停了可就难补了。你该抓的农业机械化、冬小麦套种西瓜的事,一样都别落下。丁洪涛折腾他的资金,咱们干咱们的实事,井水不犯河水。再说了,这事不是咱们干的,犯不着上赶着去解释——越解释,反而显得心虚,落人口实。”
晓阳走到床边,把厚重的棉被卷起来塞进柜底。又抱出一床浅花薄被抖了抖,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棉絮上,细小的飞尘在光里飘了飘。“天热了,日子总好过些。”她忽然话锋一转,手指捻了捻被角的针脚,“下午市委组织部是不是通知了?等你从省里回来,就要开全县干部大会,丁洪涛正式上任东洪县委书记。”
我点头道:“通知了,说是学武部长亲自送他过来。”
“学武部长亲自送,这个规格倒也正常嘛,我还以为伟正书记亲自过去那。”晓阳把薄被铺在床上,手指把被角捋得平平整整,连褶皱都要抻开。
“不是每个县委书记上任,都能劳烦市委书记出面嘛。现在看来市里对东洪的班子调整,还是很重视的——毕竟这次只动了东洪县。”
话音刚落,客厅的红色电话机突然响了,铃声尖锐地划破安静。晓阳快步去接,没聊两句,她的眼睛就亮了,频频朝我这边看,手里还攥着电话线。挂了电话,她走到我面前,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:“是我爸打来的,有个大事——省人大一位副主任心脏病犯了,提前退休,空出个名额。伟正书记已经跟我爸提了,想推荐张叔去争取这个位置。”
我猛地攥紧了手里的搪瓷缸。“张叔?省人大副主任?这可是副省级待遇啊!”
晓阳拉着我坐到沙发上,沙发垫是去年换的人造革,坐久了有点粘腿。她语速比平时快了些:“爸说,伟正书记在省委组织部当常务副部长时,就跟省里领导熟得很,还有立人部长,都能说上话。这次他特意要去省城,就是想帮张叔在领导面前多说几句话。还说,明天让咱们跟张叔一起去省城,中午伟正书记约了我大舅和立人部长吃饭,晚上咱们家里人再聚聚,张叔和钟毅书记也来。”
我脑子里嗡嗡的,想起刚参加工作时,张叔还是安平乡的乡长,手里的搪瓷缸里泡着最便宜的茉莉花茶。为了安平乡高粱红酒厂,地毯厂和计划生育也是磨破了嘴皮子,“张叔这一路,创了多少纪录了?从乡长到市长,已经够快了,要是再上副省级,怕是东原官场都要再次震动。”
晓阳端来杯温水,喝了口水才觉得放松下来:“这就是组织用人的门道——既讲资历,也看能力和机遇。张叔当年在平安县和临平县推高标准公路和电厂,搞煤矿改革,都是走在全省前面的;后来到市里抓国企改革,论实绩,他配得上这个位置。不过——”她话锋一转,眼神沉了沉,手指在杯沿划了圈,“到了厅级干部这个层面,竞争更大了。张叔最大的短板,是没当过市委书记——按惯例,副省级干部大多有地方主官经历。而且,每个候选人背后都有各自的人脉,肯定不少人在盯着这个位置,竞争肯定激烈。”
我喝了口茶水,压下心里的亢奋,目光落在茶几上的《东洪县农业发展规划》:“怪不得最近张叔对伟正书记的态度比以前缓和。原来还有这层考虑。我看张叔这个年纪,要是能解决副省级,退休年龄能延后三年,政治生命也能再延伸一截,我是没想到,于书记能这么耿直。”
晓阳笑了笑,伸手把我皱起来的衣领捋平,细腻的手在我脖上带着点温度:“你以为官场是单打独斗?都是相互搭台。伟正书记帮张叔争取名额,张叔在市里工作上支持他——比如‘三学’活动、‘三化三基’战略,张叔从来没唱过反调,还主动牵头搞了市政府系统的学习推进会。这是双赢。不过,这事也急不得,考察省部级干部的周期长,程序也复杂,从推荐到公示,没半年下不来。张叔今年都五十九岁了,要是这半年内程序走不完,怕是就错过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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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忽然想起钟毅书记当年晋升省政协副主席时的波折——那时候他卡在推荐环节,甚至上级来考察的时候,还有几个老部下提了“过于温和”的意见,差点没通过。忍不住问道:“钟书记那时候晋升,还卡了好一阵子,怎么张叔这事,看起来这么顺利?”
“不一样。”晓阳摇头,走到茶几前拿着材料翻了翻,“钟书记那时候,省里班子正调整,各方意见不统一;张叔现在,有伟正书记在省委那边牵线。伟正书记知道里面的门道——什么时候递材料、找哪个领导汇报、怎么突出张叔的优势,他都门清。关键时候,有关键的人能在关键位置说上关键话,比什么都管用。就像上次东洪申请农业机械化专项资金,要是没有二嫂出面在省农业厅打招呼,晏处长那边也不会这么快松口。”
我看着晓阳,忽然觉得她比我看得透彻,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:“那咱们明天去省城,要不要主动跟张叔提这事?”
“提什么?”晓阳白了我一眼,伸手拿起沙发上的毛衣,说道:“这种事,领导要是想跟你说,自然会主动提;要是不想说,你上赶着问,反而让张叔为难。明天既然要去省城,我看见面再说工作的事,咱们别瞎打听。”
她拉着我走到床边,轻声道:“其实张叔这时候退之前去省人大,也是好事。他要是再在市长位置上待着,瑞凤市长那边不好开展工作——现在市政府的日常工作,大多是瑞凤市长在牵头,张叔已经在逐步放权了。现在让出来,也给瑞凤市长接班铺路。”
我躺在床上,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灯泡还是去年换的,瓦数不大,光线有点暗。脑子里还在琢磨这事,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,梦里都是省人大的牌子挂在东原市委大院门口。
第二天一早,天刚蒙蒙亮,客厅的电话就响了。晓阳贪睡,翻了个身还想赖床,我轻手轻脚地接起来,果然是张叔的声音:“朝阳啊,起了没?”
“张叔,正准备起。”我揉了揉眼睛。
“那正好啊,伟正书记昨晚临时决定,让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去省里汇报平价粮和议价粮并轨的事,省里党政主要领导都要听汇报。你现在带着晓阳过来,咱们和伟正书记一起去省城,路上再琢磨汇报的稿子——就三分钟时间,得把重点掐得准准的。”
我心里一动,张叔没提省人大副主任的事,看来是还没到说的时候。“好,张叔,我和晓阳现在就出发,马上就能到市委大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