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敬仪摇头说道:“那倒不是,京师种树是顺天府衙的事儿,这次主要是在西北种树。”
“前陕西总督石茂华的遗愿,就是把杨树种到西域去,绥远总督潘季驯上奏,请三百万银种速生杨,朝廷倒是有银子,不过西土城富户愿意纳捐,陛下也就准了。”
“到了松江府这里,就只有八十万银的份额了,那我自己再加十万银,凑够八十万银,也不让胡太守为难了。”
朝廷一共需要三百万银,西土城富户摊了八十万银,松江府这边要摊八十万银,陈敬仪本来打算以商行的名义拿五十万银,孙克弘这么一说,这八十万银,也别找旁人了,他们商行全承担了。
“种树好呀,前人栽树,后人乘凉,前人砍树,后人暴晒。”孙克弘满是感慨地说道:“你知道高皇帝和文皇帝为什么要种树吗?因为胡人皇帝,就不是个东西,高皇帝刚到南京,整个南京城光秃秃的一棵树没有。”
“遇风则飞沙走石,尘埃漫天,数日不得见天日,哪里还是江南。”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
这也是朱棣在北衙种千里松林的原因,那时候,放眼望去,北衙连一棵树的影子都没有,全都被采光了。
“一年一场风,从春刮到冬;白日点油灯诶,黑夜土堵门;十山九秃头来,洪泥遍地流;风起黄沙飞哟,十年九不成;昼晦如极夜,人物咫尺不能分。”孙克弘哼了一段童谣,这唱的就是永乐年间的顺天府。
他比了个八的手势说道:“洪武十三年,文皇帝就藩燕府,那时候的京师还叫北平府,文皇帝就亲自带人看了一遍,整个北平府地界,只有残林八千亩。”
“多少?”陈敬仪猛的坐直了身子,愣愣的问道。
孙克弘叹了口气,摇头说道:“偌大个京师,只有八千亩残林,当时在顺义、昌平,出现了十八个沙村,到现在这十八个沙村,仍然不征田赋。也是从洪武十三年开始,成祖文皇帝,才开始种千里松林,这一种就是四十多年。”
“燕云沦丧胡人之手数百年,败坏如此,你当京师就一直是你看到那个繁荣景象?秃头山才是那时的北衙,迁都北衙,那真的是迁到了苦寒之地。”
“胡人为什么要砍树?”陈敬仪满是疑惑的说道。
“为了草场,为了养羊、养马。”孙克弘给了陈敬仪答案,在胡元短短不足百年的国祚里,为了弄更多的草场,就开始伐林,持续了百年之久,南京城的树也都被砍光了。
“所以,还是汉人皇帝好,毕竟是自己祖地,不忍心看着彻底败坏掉。”
“民之憔悴于虐政,未有甚于此时者也。”孙克弘其实很不明白江南士大夫普遍的悼元的风力舆论,胡元的确宽纵,可这玩意儿断子绝孙的玩意儿,有什么好怀念的?
胡元治下的百姓,在暴政下的痛苦困顿,疲于奔命,没有比那时候更严重的了,本来种树的地方,都变成了草场,百姓连吃饭用的柴薪都没有了,哪来的安居乐业?
不是自己的东西,根本不知道心疼,这些胡人入主中原,干的都是断子绝孙的事儿。
他读的书越多,越觉得江南这种风力舆论,完全就是黎牙实说的那样,没见过,所以才会生出不切实际的幻想,总觉得大明朝廷管得太宽了。
“后来呢?”陈敬仪低声问道。
“孝陵的桐园一把火烧得干净,北衙的千里松林,在成化年间,就彻底伐干净了。”孙克弘面色很差很差,大约在正统九年,太监王振和朝中大臣,因为朝中财用大亏,就把千里松林卖给了势要豪右。
关于人和自然的关系,早在先秦诸子百家的时候,就有了充分的论述,先秦讲:法天、法地、法四时、法自然,强调人与自然谐和,顺天而兴,逆天而亡就是这种道理。
比如荀子在《王制》里就讲:山林泽梁,以时禁发而不税(不要没有任何节制无限制的采伐)。
比如管子就有《地数》、《轻重甲》、《山权数》、《山国轨》等数篇文章,去描述山川泽林的重要,管子更是直言不讳的讲:为人君不能谨守其山林菹泽草莱,不可以立为天下王。
当皇帝为人君,不能守住山林这些资产,不能与天道相协,就不能成为天下的王。
大明国初的所作所为,都是强调人和自然谐和,可后来,随着财用大亏,这些能卖的也都卖了,也管不住了。
孙克弘对种树这事儿,非常赞同,这都是在积累家业,就算日后子孙不孝,也能多败坏几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