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想要窃据上升通道为己有,而陛下担了骂名,阻止了这一切的发生,被阻止的人,当然会心怀不满,可百姓跟着这些势要豪右一起胡说,那圣上做这些又是为了谁,为了什么?
“恐有伤圣君仁心至德。”朱翊钧笑着放下了手中的杂报,摇头说道:“这个高启愚,还以为他不肯为太子分担压力,是打算换个活法,不打算做独臣了,结果又写这样的文章。”
高启愚做了礼部尚书,成了少宗伯,西书房行走,已经有资格选择自己要走的路了,他要是不走独臣,走骨鲠正臣路线,朱翊钧也不会拦着,但没想到,高启愚还是要走独臣的路线。
李佑恭斟酌了下,低声说道:“陛下,王文成公在世的时候,说高宗伯只能做独臣,这个独,是只能做陛下的臣子。”
陛下对王崇古的话,有点误会了,陛下理解的独臣,是王国光那样慎独,特立独行,不肯结党营私、不肯攀附权贵,为国鞠躬尽瘁,那是直,不是独。
独臣是六恶之臣,是唯事上,是皇帝错了,也不肯上谏纠正。
换成高启愚是大宗伯,他不会和沈鲤一样,阻拦皇帝用兵,而是想方设法的让理由更加充分。
这就是区别了,严格来说,高启愚应该算是浊流,而非清流,如此几近于谄媚,明晃晃的在杂报、邸报上,大肆说陛下杀得好、杀得妙、杀得少的臣子,自古以来,就很少见。
“原来是这个独…”朱翊钧眉头一皱,李佑恭一说,大明皇帝才意识到,凌云翼选高启愚在京师留守,不是没有原因的,凌云翼看重的就是高启愚这个独。
如果皇帝是个昏君,那高启愚九成九会变成蔡京、严嵩之流的大奸臣,因为这种独臣是真的好用。
幸好,朱翊钧自己觉得他顶天是个暴君,和昏君还是差了一点,高启愚还可能会有个好下场。
朱翊钧翻看了几乎所有的杂报,顺天府、应天府、松江府,三地的杂报,说的最多的就两件事,一件自然是对安南动兵,第二件事,则是黎牙实的《论中国》。
黎牙实的论中国,写的实在是有些过于谄媚了,一句超脱循环,直接把大明的位格确定在了超脱序列,而非普通文明序列,而黎牙实的观点,让士大夫们反驳都不知道如何反驳。
最后,大明士大夫们痛骂了黎牙实一顿,说黎牙实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,养了二十年都没养熟,居然还要离开大明。
而黎牙实面对这种质疑,也进行了回应,他回泰西,是为了践行自己的道,这个过程必然会扩大大明影响力,他不是背叛。
大明的敌人,中国的敌人,从来都不是蛮夷,而是自己本身。
这种超脱循环的好处数不胜数,但是坏处也很明显,那就是在大动荡时期,就格外的脆弱,当年西晋迁徙胡人入中原,搞得天下凋敝,再到两宋党争、文武之争,给了胡人可乘之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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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国的敌人,从来都是自己,更加明确的说,超长时间的秩序存续,会让人们忘记失序的可怕。
在秩序稳定了两百年后,这个秩序的主体,也就是朝廷,具体到官吏,如何保持活力,才是中国人要思考的头等问题,而不是骂他这个一把老骨头,对大明几乎已经没用的夷人。
朱翊钧看着面前的杂报,升起了一点怒气,大明这些士大夫,平日里不是那么能言善辩吗?!被一个泰西夷人骂的还不了口,简直是简直了,全都是吃闲饭长大的!
事实大于雄辩,骂不过是因为黎牙实要做的事儿,符合大明主流的价值观,展现出了他的血性和气节,为了追求、散播光明,死不旋踵的勇气,士大夫们骂不过,也正常。
朱翊钧在六月十七日,再次召开了一次廷议,这次廷议仍然是针对安南用兵。
“陛下,臣已拟好檄文,恳请陛下过目。”沈鲤在廷议开始后,立刻出班,表明了自己的态度。
他之前反对战争的理由非常明确,王家屏和万文卿搞的会勘,这个理由,说服不了沈鲤,无法通过道德性审查,连事不关己的礼部官员都说服不了,要说服参战的军兵将帅,就更难了。
军兵不是机器,他们是活生生的人,要让他们清楚的知道,为何而战,为谁而战,这仗才能真的打赢。
他现在支持战争的理由也明确,安南倭寇化,大明决不允许。
“朕已经看过了,就按大宗伯所言。”朱翊钧面色严肃的说道:“大宗伯忠君体国,之前大宗伯已经说服朕了,但安南如此挑衅,就容不得他了。”
之前朱翊钧真的打算放弃,继续磨嘴皮子,让四大家族会勘,至少把自由通航的权力拿下来,让岘港成为大明重要的中转港,为此,朱翊钧甚至可以接受,把安南的夷奴贸易停一停。
但安南挑衅,要搞私掠船,那就只能打了,事情的发展,总是让人出乎意料之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