曹铭一开始是没想着真哭真跪的……他愿意过来,是因为他知道张行说的对,这些大魏忠臣到了眼下没必要牺牲,他能救人就不该推辞。
萧太后也认可,不然也不会专门熬夜写了好多信。
然而,当回到青少年到成年长久居住的东都,当见到白发如雪的苏巍那一刻时,想到死掉没多久的骨仪,更兼想到自己那个爹做的那些孽,想到昔日东都之梦华,万般情绪涌上心头,他是真的绷不住了,眼泪哗啦啦就止不住了。
两腿也是毫不受控的就软了。
包括苏巍,没人觉得这俩人是在假哭,就连陪哭的人里面,不可否认,很多人一开始只是应景的哭一哭,但哭着哭着就真的悲从中来,不可断绝了。
这里是东都,遗老遗少可不是只有他苏巍跟曹铭,谁还没有个恍然如梦了?
这一通哭,哭的人人侧目,而且不光是这俩哭,不光是一个坊哭,闻得此间事,不知道多少人纷纷来见“齐王”,齐王也得完成上头的任务,一路从牛宏哭到段威,然后又一路哭到紫微宫,哭到西苑。
哭的自己眼泪都干了,哭的司马正脚趾扣地,但又无可奈何。
为此,李枢专门来寻过司马正,说这是黜龙帮的攻心之计……司马正当然知道这是攻心之计,但他还能不许人哭?反而只能好言相劝。
而就在曹铭哭声震东都且人人侧目的时候,东都一名顶梁柱般的要员,突然拜访了另一位顶梁柱般的要员。
平心而论,司马进达不喜欢王代积。
不仅仅是因为王代积之前偶尔一闪的野心,什么巡视淮南自己拉队伍,到了东都跑出去独占南阳什么的,关键是这人也不行!
首先长得就不行,须发发黄,瞳孔暗淡,明显有妖族血统,这像话吗?
更有甚者,说起来话来啰里啰嗦,处理事情细细碎碎,时间一长坐没坐相,站没站相,望之不似个人!
所以就烦这厮,见了就烦那种。
然而,就是这么一个人,张行觉得他算个人物,李定觉得他算是个人物,司马正也重视他,那就由不得司马进达不重视,进而不得不警惕他了。
闻得王代积来访,司马进达本欲在自家后院小亭内简单设宴,但是刚进来,一身便装的王老九就反过来邀请他往西市某处酒楼一聚……司马进达自然觉得奇怪,继而警惕心大起,毕竟,彼处龙蛇混杂,平素根本就不是他们这种档次的人该去的,何况那么远!
要知道,所谓西市,其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南市,在整个东都的西南角,隔着一个坊到城墙了。那个位置,说句不好听的,要是被人下了毒再埋伏下几个高手突袭,自己不一定撑到司马正过来救人。
但下一刻,随着王代积莫名其妙递过来一张纸条,司马进达沉默片刻后还是应允了,他换上便装,牵了一匹老马,便与对方一起往城南而去。两人一路行来,都只是王老九沿途说些闲话,说曹铭,说百姓气色,说当日在江都,说当日在东都,而司马进达则有一搭没一搭应两句。
一直到了车水马龙的西市,上了一家喧喧嚷嚷的酒楼,好不容易二楼临窗落了座,点了菜,结果王老九还是絮絮叨叨:“三面都被围了,这西市还是这般热闹,可见人心还是安稳的。”
“不一定吧?”司马进达不耐蹙眉。“西市这里原本是跟巫族还有东夷、南岭百族做特产交易的……三征后一日日萎靡,原本都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,此时热闹起来,未必是好事!”
“确实。”王代积点点头,前言不搭后语。“可据我所知,这里如今多是做勾兑的,却不是此时才热闹的……”
“什么勾兑?”
“什么都勾兑,一开始是陈粮跟新粮之间勾兑,然后是布匹、金银,后来是家具、首饰、器物、字画。”王代积认真道。“相互之间价格也在不停变……就如现在,三升陈粮就能换一升去年秋后的新粮,大约合八个钱……”
“多少?”饶是已经嫌弃对方啰嗦起来,但司马进达还是注意到了关键。“三升陈粮八个钱?”
“对。”
“一斗就是八十个钱?”
“对。”
“但从南洛口老仓内发下来的陈粮不是十五个钱一斗吗?”
“那是官价。”王代积赶紧解释。“按照户籍、年龄,成人丁壮限每旬五斗购买,跟城防官兵每日无偿多补四升米是一个道理,不是真正的价格……类似的,还有布帛、金银……”